时逢5月，满是春色的洞庭湖湿地一隅，不见飞鸟游鱼。
横亘湘鄂之间的我国第二大淡水湖泊洞庭湖，是长江重要调蓄湖泊，著名的“鱼米之乡”。由于其独特的地理区位优势，洞庭湖还是我国首批列入《国际湿地公约》重要湿地名录的7块湿地之一，被称为全球不可多得的巨大的物种基因宝库。
近日，湖南岳阳环保志愿者和村民向记者提供线索称，洞庭湖的湿地生态正在被多种乱象腐蚀、破坏。
华容县注滋口镇东沟村附近种植的欧美黑杨。新京报记者 赵露 摄
“湿地抽水机”带来生态灾难
上世纪八十年代，作为外来物种的欧美黑杨开始引入洞庭湖区，成为造纸用林。它生长快，高大挺拔，林木蓄积量多，每年洞庭湖涨水时，如果树梢被淹不超过一周，就不会淹死，生命力超过本土任何树种。
2000年之初，由于当时种粮效益低，造纸厂扩产急需杨树，洞庭湖区开始出现水田种树的苗头，新华社记者2003年发出预警报道“警惕良田种树风”，引起政府重视和社会关注后，被称为“杨癫疯”的杨树种植之风，从洞庭湖区的水田退出，却开始由垸内转向垸外，从沿岸向洞庭湖深处“进军”。大量的洲滩荒地被承包出去种植杨树，甚至连湿地保护核心区也难免其害。承包者往往肆意改变洲滩原貌，大片砍伐洲滩上原生的芦苇，或直接排水种树。更有甚者，用水泥桩将大片水面围起来，排干水种杨树。
南洞庭芦苇场政协联工委主任胡远利表示，“杨癫疯”的危害是巨大的。欧美黑杨外号“湿地抽水机”，在核心自然保护区大规模种植，严重损害了生态，使得柔软的湿地日益陆地化。为有利于杨树生长，造林的老板动用挖机开沟填土，改变湿地土壤结构。使用灭虫剂护树，恶化土壤安全。欧美黑杨树密集的地方，候鸟无处安栖，老百姓称为：树下不长草，树上不落鸟。此外，洪水季节还阻碍行洪，影响防汛。回忆起当年的情景，万献军也不禁感慨万千，“开始就不应该到保护区来种，我多次向当地反映情况，林业部门也多次下文禁止，但这些种植大户搬出物权法、合同法来，说这些法律比你《湿地保护条例》厉害多了。”
2017年7月底，中央环保督察在对湖南的反馈中指出，洞庭湖区种植造纸经济林欧美黑杨面积达39.01万亩，其中核心区9.05万亩、缓冲区20.6万亩，严重威胁洞庭湖生态安全问题。要求2017年年底前，将洞庭湖保护区核心区内的杨树全部清理到位。
近300万根欧美黑杨倒下了。从高空往下看，砍伐后广袤的湖区湿地像刚刚结束惨烈战役的战场.……本以为，欧美黑杨已经历史性退出洞庭湖，然而近日记者调查发现，华容县注滋口段洞庭湖湿地新种植大面积欧美黑杨。
在湖南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界碑处，村庄与湿地以堤坝相隔。4月18日，记者从界碑处出发前往洞庭湖湿地内进行调查。
湖南省林业局湿地中心主任科员郑猛介绍，《国家湿地保护法》和《湖南省湿地保护条例》均有明确规定，湖区内不能种植黑杨，如确需种植需审批。据了解，此前国家、湖南省、岳阳市曾对湿地内的欧美黑杨进行清退。
但在华容县注滋口段洞庭湖湿地，记者注意到，近几个月新种植的欧美黑杨已生长到两三米高。一公里外的地方，是更早期种植的欧美黑杨，大概已有三四年的生长期，高达五六米。对比洞庭湖原生态湿地与种植欧美黑杨后的湿地，两者呈现明显反差，后者遭到严重破坏。
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保护科相关负责人杨先生表示，欧美黑杨对湿地水系存在很大影响，大面积种植欧美黑杨会导致湿地硬化，“欧美黑杨的根系具有非常强的吸水性，一旦栽种，湿地内的水分很快便会被它们吸干，周遭泥潭会慢慢硬化。”
“湿地中的一些物种不敌欧美黑杨的生存能力，它们会被强占生存空间，直至完全无法生长。”华容县林业部门工作人员补充道，欧美黑杨同时影响着其他原生态物种的生存环境。
然而，在欧美黑杨强悍的生存优势下，当地并没有及时止损，不仅砍伐掉本地的杨柳，给欧美黑杨“腾地”，还在湿地里打上大量除草剂，伤害鱼、鸟和水质。一位湖南岳阳的环保志愿者告诉记者，原种植的本地杨柳主要作用是防浪，“实质上，它们更有利于湿地保护，如今却只剩下被砍伐后遗留下来的树桩。”
记者从多方核实，该片洞庭湖湿地在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边缘，主要管辖权归属当地镇政府。注滋口镇相关负责人回应称，湖区内新种植的欧美黑杨是未经过审批的，“很早之前，湿地可以对外承包，地方与承包方签了一个很长久的合同，如今合同尚未到期，如果我们强制清退，会涉及相应赔偿问题，这就是我们现在最大的困境。”
“新种植的欧美黑杨为去年种植，当时没有经过上级林业部门的审批。”负责人透露，“我们作为乡镇一级是没有执法权的，在跟县市两局请示、沟通后，我们就开始实施清理，由我们的执法大队采取行动，该清理的清理，需要办手续的督促办手续。下一步，我们也会把农药清理纳入治理举措中。”
此外，针对本地柳树的砍伐问题，注滋口镇政府称，是有采伐证的合法砍伐，采伐原因系柳树老化倒伏、虫蛀等，已基本失去防护功能。然而，记者通过岳阳、华容林业部门核实，当地镇政府提供的采伐证均未能查到。华容县林业局相关人员表示，将会对此采伐证一事进行再次核查。
保护区内开垦耕地
华容县团洲乡附近在保护区内种植的小麦。新京报记者 赵露摄
在华容县团洲乡附近，这里的洞庭湖湿地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根据湖南岳阳环保志愿者和村民提供的线索，记者前往团洲乡调查发现，这里种植着大面积的油菜和小麦。据了解，这片种植区同属东洞庭湖国家自然保护区，行政区域包括华容县和岳阳县。
华容县团洲乡林业站一相关负责人向记者坦言，保护区内确实不应种植小麦和油菜，目前已在积极推进油菜和小麦清退事宜，“这里也曾种植过欧美黑杨，我们对其进行清理以后，这处地方因为涉及合同纠纷，承包者合同没到期，他们不能种树后，有的地方就种了些小麦挣点钱，乡政府如果强制清退，并没有钱赔偿给他们。”
该负责人表示，相关部门正在处理这一问题，“我们乡里面没有执法力量，现在已将这个事形成报告向上级反映。”
据此，新京报记者从东洞庭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了解到，管理局在关注相关情况后，已向属地政府发函，要求采取相应措施，尽快清退油菜、小麦。“如果当地政府整改力度到位的话，应该清得很快。”负责人杨先生称。
另外，湖南省林业局也将对上述洞庭湖存在问题进行核实调查。
自1994年起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自然保护区条例》规定，自然保护区可以分为核心区、缓冲区和实验区。
条例规定：自然保护区内保存完好的天然状态的生态系统以及珍稀、濒危动植物的集中分布地，应当划为核心区，禁止任何单位和个人进入；除依照本条例第二十七条的规定经批准外，也不允许进入从事科学研究活动。
核心区外围可以划定一定面积的缓冲区，只准进入从事科学研究观测活动。
缓冲区外围划为实验区，可以进入从事科学试验、教学实习、参观考察、旅游以及驯化、繁殖珍稀、濒危野生动植物等活动。
但实际上，一些地方在被确定为自然保护区之前，当地群众长期在其中生产、生活，土地属于集体所有。一些自然保护区的实验区、缓冲区甚至核心区，也有不少居民居住，很难按照法律法规来严格执行。
洞庭风暴何时休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900多年前，北宋文学家范仲淹写下名篇《岳阳楼记》，描绘了洞庭湖春风和畅、景色明丽、水天一碧的美景。
然而曾有一段时间，洞庭湖伤痕累累。抢夺湖砂的争斗频频上演，严重破坏自然生态、毒化社会生态。过度捕捞及日益猖獗的非法捕捞，导致洞庭湖渔业资源严重衰退。大大小小的纸浆生产企业布满湖区，大量高污染废水直排大湖。2013年到2016年，洞庭湖11个可比断面中，5个水质下降，4个由Ⅲ类恶化至Ⅳ类。
发生在洞庭湖下塞湖的严重破坏生态环境案，是破坏洞庭湖生态的一个典型案件。
2001年以来，沅江市私营企业主夏顺安以生产和销售芦苇的名义，先后多次与湘阴县湖洲管理委员会和沅江市漉湖芦苇场签订合同，在下塞湖开沟挖渠，筑围修路。
2008年至2011年，夏顺安与相关方面违规续签长期承包合同，非法围垦湖洲、河道，擅自修建矮围，进行非法捕捞养殖、盗采砂石等。2011年以来，夏顺安开始大规模加高、加宽和加固矮围，并修建3个钢筋混凝土节制闸，严重影响行洪安全，严重破坏湿地生态。
为霸占湖区资源，攫取更多非法利益，夏顺安组建了“巡湖队”，对闯入其“地盘”者进行威胁和恐吓。夏顺安的非法行径，引起湖区群众愤慨，多人多次上访举报。
2014年3月，通过遥感卫星发现下塞湖非法矮围后，湖南省各级政府部门曾多次明令拆除。然而到了2018年，记者实地调查时发现，“夏氏矮围”依然存在。
洞庭湖下塞湖矮围问题被曝光，新一轮的整治由此开启。湖南省委责成省纪委监委成立专案组进行彻查。
2018年夏天，洞庭湖腹地，数百台挖掘机在近两万米的堤坝上作业，轰隆隆的机械声昼夜不停。政府工作人员对照时间表，全力推进矮围铲除工作。在另一个战场，来自纪检监察、公安等部门的工作人员也在全力攻坚，调查助长这个“毒瘤”坐大成势的隐秘力量。
2018年9月，湖南省委对下塞湖矮围问题有关责任人员作出严肃处理，指出下塞湖非法矮围问题是一起严重破坏生态环境和国家公职人员严重失职渎职、违纪违法的典型案件。
在引起中央高度重视后，十余年推不倒的“夏氏矮围”，只用了十几天便被铲除。
一场树殇，一曲悲歌。保护洞庭湖的救赎行动警示人们，掠夺自然的发展，必然会受到自然无情的惩罚；保护自然的发展，才有可能得到自然慷慨的回报。
来源：生态中国网据新京报等综合整理，图文侵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