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动基础设施向低碳、节能的方向发展,对于实现“双碳”战略目标具有重要意义。
2006年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正式颁布《绿色建筑评价标准》,将近二十年间,绿建评价体系不断细化和完善,更加重视设计和技术的实际落地、运营效果。绿色基建不仅意味着更低的能耗和温室气体排量,也意味着面对气候变化更有适应力和复原力。2024年也是近十年里重大气象灾害次数最多的一年。面对频发的气象风险,城市如何更韧性?澎湃研究员就城市减碳、建筑节能、城市的气候适应性等热点议题与相关研究者、从业者进行探讨,总结过往经验,讨论有待改善的问题,以及未来可能的方向。接受此次采访的专业者、实践者有:同济大学城市规划系副教授干靓,她的研究领域包括城市生态规划、韧性城市、低碳城市等;卓明灾害信息服务中心创始人郝南,他关注大规模灾害的应急响应和救援。
澎湃新闻:近年在城市减碳领域,有哪些值得关注的实践案例?
干靓:近年在“双碳”战略的框架下,各个城市都在出台各自的行动方案。规划行业比较关心的是“双碳”行动中涉及空间规划领域的部分。比如说,通过空间形态的设计尽量引导低碳的出行行为和生活方式,通过适宜技术选型与空间的有机融合最大化地实现减碳。
长三角生态绿色一体化发展示范区水乡客厅近零碳专项规划,是目前比较完整的低碳规划项目。据我了解,“近零碳”概念主要是从“零碳建筑”以及“近零能耗建筑”的概念而来,即要求建筑采用一系列主动式、被动式技术实现建筑的自身能耗降低,以达到要求的近零能耗水平,从而不断趋向零碳的目标。在绿色低碳领域,“水乡客厅”确实是一个引领性、标志性的项目。
澎湃新闻:零碳建筑、零碳空间是近年很热的概念,但有观点认为目前这一领域虚大于实,“零碳”“绿色”常成为噱头。您如何看待这一问题?
干靓:相比于“零碳”,“近零碳”或许是更实际的提法。建筑节能和减碳都是有一个基准的,比如新建的建筑节能率比1980年代初的建筑提升多少个百分点,过去40多年来这个要求也不断提高。但建成环境不可能完全不排放二氧化碳和其他温室气体,因此不断趋近零碳是更实际和具有操作性的。
建筑减碳并不只是设计和技术本身的事,还与建筑落成后的运营维护密切相关。我国的《绿色建筑评价标准》也在这方面不断有相应的完善。最早的绿建大部分都申请的是设计阶段的标识。2019年修订版取消设计评价,代之以设计阶段预评价。2024年局部修订版本规定绿色建筑预评价应在建筑工程施工图设计完成后才进行,并要求定期对建筑运营效果进行评估。这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近零碳”只停留在设计层面而没有落地的问题。
在前期的推广中,用更吸引眼球的新概念作为噱头的现象确实存在。但现在也有了越来越多的反思,让“绿色建筑”的概念更明确,用更完善的技术和运维机制去实现这一概念。
澎湃新闻:要实现城市的低碳转型,未来有哪些原则值得注意?
干靓:划定更细致的管控界线。在国土空间规划中有“三区三线”,其中生态空间中有受生态保护红线保护的永久生态空间。生态保护红线是保护级别最高的,在此之外,期待未来能有更细致的界线划分,比如碳汇的保护空间。我们目前的一项研究是计算有生态系统碳汇能力和碳汇潜力的空间,并在规划中加以识别和保护。不是说这些空间完全不能开发,而是在开发过程中要保护其碳汇能力和潜力。
此外一些概念需要澄清:低碳不一定生态,减排也未必节能。虽然讲到生态文明时,很多人会笼统地用这些词。生态系统是一个整体。在一个地区快速种植单一群落的高固碳树种,确实能够提高碳汇能力,从而实现减碳。但从生态系统的角度考虑,会对生态系统造成伤害,只有多样性才能带来稳定性。
减排也并不一定节能。碳减排以控制化石能源为核心,节能则意味着减少各类能源消耗。碳达峰和能源达峰也是不同的概念,能源达峰需要的时间可能会比碳达峰更久。
以清洁能源车为例,新能源车的发展导致私家车数量增加,或许能减碳,但未必能实现理想的节能效果。因为从全生命周期的角度考虑,生产大量新能源车也会造成能耗。同等能耗下,公交系统一定会比私家车节能。因此在交通节能方面,公交系统的完善和新能源车的发展都是必要的。
澎湃新闻:在近年气象灾害频发的背景下,城市的气候适应性也是常被提及的话题。今年北京、重庆、深圳等城市都出台了应对气候变化的城市规划或行动。城市要更好地适应气候变化,有哪些努力的方向?
干靓:人类应对气候变化有两个维度的对策:一是减缓,这与之前提到的减碳相关;二是适应。我们都能感受到近年极端天气的增加,全球范围都是如此。
不断提升基础设施的防灾能级或许已不足以应对突发的气象灾害了。城市的设施也不可能为了防灾而无限提高标准。我们需要考虑更有韧性的应对方法。以防范雨洪灾害为例,目前规划领域的一些学者提倡灰蓝绿基础设施融合。灰色基础设施是指传统的雨水管网,蓝色基础设施是河湖水道,绿色基础设施则是绿地。
灰蓝绿基础设施的融合是一种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不完全依赖城市的雨水管网,还要发挥绿地的缓冲与吸纳能力。降水来临时,先由绿地吸纳一部分,再流向雨水管网,之后再经由水渠汇集起来。我们希望通过空间本身的韧性缓冲灾害的冲击,让灾害对人的冲击尽可能小。
郝南:在气象灾害应对方面,目前这些规划和行动还比较框架性,各个城市近年有过经历的灾害类型和场景的应对措施还比较详细,但仍不能全面覆盖各种灾害场景,不同的可能被影响的社区和人群也需要有具体的应对策略。以重庆为例,大中小各种河流分布都很发达,地形也非常丰富,不同区域城镇容易受到的洪涝灾害类型和成因是不同的,所需要的防范方法也不同。此外,重庆还容易遭遇极端高温、山火等气象灾害,也应该有具体的应对方法。因此在制定应对气候变化的方案时,必须区分地域,区分不同的风险类型,给出更具体的策略。
澎湃新闻:要在未来更好地应对气象灾害,有哪些方法和工具?
干靓:首先是识别脆弱地区。脆弱地区和不同地域容易出现的灾害类型有关,比如沿海城市容易受到台风和风暴潮影响,西南地区还会受山火影响等。脆弱地区也与空间形态有关,例如密集的高层建筑可能挡住通风廊道,从而加剧高温天气的影响。人群也是识别脆弱地区需要考虑的因素,例如老人、小孩的脆弱性更高,这些群体集中的场所在极端天气之下面临更高的风险。
识别出高风险地区后,下一步是根据求救需求调配救援资源。我们之前写过一篇论文,以2021年郑州“7·20”特大暴雨为例,分析城市应急救援的可达性,通过社交媒体数据来识别求救点和道路阻碍点。未来如果能有更多的社交媒体数据或其他大数据支持,就有望形成动态的、更精细的受灾群体画像,从而更准确地投入救援力量。
郝南:灾害预警很重要。要建设跨部门协作的大应急体系,打破不同学科和部门之间的界限。比如洪水预警和暴雨预警,两者是不同部门给出的预警信息,其意义完全不同,同样颜色对应的事态紧急程度和影响范围也很不一样。如果不能正确理解就不能做出正确的应对。暴雨红色预警指的是一定范围内有可能会有极端性比较强的降水,但未必一定发生灾害;而洪水预警一般提示的是涉及河道下游两岸即将有洪水到来,而且可能发生洪水的漫溢,致灾可能性要明确得多。政府、社会单位需要根据预警信息提前制定好分级对应的具体应对方案,经由预警信息和其他机制触发。同时,政府各个部门与公众、社区的风险沟通是非常必要的,公众也需要学习气象灾害的相关知识,根据自身经验做出适应性改变。